为什么200名俄罗斯球迷可以殴打上千英格兰人
文 | 沈雷
至少在小组赛前两轮,这届欧洲杯赛场上的表现可以用不甚精彩来形容,但在球场外乃至看台上,却是颠覆性的——“安息吧,英格兰足球流氓”(R.I.P english hooliganism),这是俄罗斯一个球迷组织在社会媒体上的总结,确实是有了定论的总结,而非无知挑衅或者自我宣称。通过从马赛到里尔、从街头到看台的一系列肉搏战,曾经名满全球的英格兰足球流氓,不得不让出“王位”,在对俄罗斯人的外战中他们不堪一击。
普京的那句“搞不懂为什么200名俄罗斯球迷可以痛殴上千英格兰人”,不是提问而是群讽。要搞懂这个问题似乎并不困难。当海量的球迷斗殴现场照片流出后,有好事的英国媒体从俄罗斯球迷所着的T恤上找到“奥廖尔屠夫”(Orel Butchers)的字样,顺藤摸瓜找到俄罗斯足球流氓云集的同名论坛,舰队街的精英记者们被论坛上海量的暴力图片与视频震惊了:有组织、有训练、不分男女,甚至还有摄影跟拍,目标也是如此明确——“2016,Storm over europe”。
相比这些架构清晰、训练有素的暴力团伙,来自英格兰的街头小混混确实只能称其为流氓,他们只会醉醺醺地唱唱改了词的歌,拿对方国旗出气,或者羞辱一下法国人。本世纪最勇猛的英格兰足球流氓形象,大概要算是青春性喜剧Euro Trip里维尼·琼斯饰演的“疯子”麦纳德,别忘了,首先麦纳德的对手是法国人,其次琼斯本人来自威尔士。至于英国人挑战俄国人的狼狈,或许盖·里奇已在Snatch里有过先知般的描述。
▲2016欧洲杯小组赛,俄罗斯闹事球迷被遣返,现身机场举国旗继续战斗。
尽管关于英格兰球迷集体冲入球场内殴打裁判和对方球员的报道可以追溯到19世纪末,但由于当时球迷主观与客观上都无法长期随队远征,闹事在很长时间内都只是限于当地的小规模治安事件。上世纪70年代起,英格兰足球流氓开始成为媒体的焦点,1974年曼联降级后其铁杆组织“红军”(没错,the Red Army,与曼联死敌利物浦的半官方昵称完全一致)制造的骚乱事件,与同年博尔顿流浪者支持者刺死布莱克浦小球迷的案件,标志着英格兰足球流氓正式登上舞台。
而他们名扬四海则“归功”于1985年的海瑟尔与1988年的希尔斯堡两起导致数百人死伤的重大惨案。但事后均未发现两起惨案有足球流氓团伙参与的有力证据,疏忽的组织管理才是主要原因,前者存在欧足联无视海瑟尔球场年久失修的问题,且中立看台门票大量流入意大利球迷手中;后者更是在事发后20余年才被证实完全与球迷闹事无关,而是球场安全隐患、警方处置犯错以及事后救护不当等一系列因素叠加所制造的悲剧。
这两大惨案也促成了英格兰彻底整治足球流氓的开始。海瑟尔事件发生后,时任英国首相撒切尔发表了著名的讲话,公开宣布“足球流氓是我们内部的敌人”,在她的主动要求与配合下,所有英格兰俱乐部被禁止参加欧洲赛事五年,英国警方也加大了对足球流氓组织的打击力度。
有相当数量的人认为,撒切尔当年如此强硬是为了改变当时英国独立于欧洲的局面,足球只是成了一种展示。而希尔斯堡惨案的发生则推动了英格兰职业足球体系对于球场的系列改革,已存在百年的传统站席被严禁(老派球迷依然认为站着看球才能制造真正的球场氛围),各俱乐部纷纷将球场改造为全坐席,观众的控制与分区更容易执行。
当然,亦有阴谋论认为,该改革催肥了球场设计商、建设商及各级供应商的这条利益链,大有黑幕可挖。但对于足球流氓团伙,生存空间确实已经被压缩得更小。
▲ 海瑟尔事件现场
时至21世纪,英格兰球迷群斗的事件仍偶有发生,但内战内行、外战外行早已成为“新常态”。从某种程度而言,英格兰足球流氓是被部分夸大的现实存在,如同英格兰队自己,不过是舰队街笔下意淫出的雄壮之“三狮军团”,一旦出境参加大赛,瞬间变回“三喵”。
2005年上映的电影《绿街》(Green Street),一度让英格兰足球流氓重新赢回关注。这部小成本影片向世界普及了伦敦东部两支宿敌西汉姆联与米尔沃尔球迷之间的争斗,影片的部分故事取材于西汉姆联的老字号极端球迷组织“国际城公会”(Inter City Firm),而名字则来源于另一个组织“绿街精英”(the Green Street Elite)。
《绿街》全球票房不过区区315万美元,不过据说为境外许多球迷组织所推崇。一位居住在伦敦的社会学家詹姆斯·阿佩尔曾于2010年前往莫斯科调查俄罗斯足球流氓的根源,他在自己的调查报告中专程提到了《绿街》的影响力,当地一位13岁的削球迷告诉他自己最喜欢的英格兰球队是西汉姆与米尔沃尔,这令阿佩尔感到震惊。
《绿街》又一次以艺术的方式塑造了英格兰足球流氓的印象,但这部电影肯定不是东欧暴力球迷组织诞生的根源,甚至英格兰足球流氓都未必是。
很少有人知道,欧洲第一个极端球迷组织诞生于克罗地亚——斯普利特哈伊杜克队的Torcida——也正是这个已有66年历史的Ultras球迷组织成员,在本届欧洲杯上完成了“神助攻”,正是他们在终场前不久向场内投掷大量燃烧物并殴打捷克球迷,导致比赛短暂中断,在恢复比赛后,心神不宁的克罗地亚队被捷克队所逼平。
Ultras一词源自拉丁语,现意为“极端主义者”,当英格兰足球流氓醉心于将自己的组织称为“老字号”(old firm),生于南美、兴于东欧、席卷全世界的Ultras们已经远远将他们抛在了身后。Ultras极端球迷组织往往占据着固定的看台,喜欢制作和展示看台巨幕Tifo,时而点燃信号弹与烟幕弹,在“主唱”的指挥下高歌整场,但这些只是表象,真正的Ultras组织几乎都有与民族主义有关的极右翼政治诉求。这也是为什么他们会兴于东欧,准确地说,是民族环境最为复杂的巴尔干地区。
▲ “老字号”(old firm)
斯普利特哈伊杜克队的Torcida坚定地认为自己是克罗地亚的代表,不顾铁托的要求拒绝加盟贝尔格莱德游击队而留守哈伊杜克的马托西奇被Torcida奉为民族英雄。而哈伊杜克的死敌——萨格勒布迪那摩队的极端组织“Bad Blue Boys”则参与制造了另一位民族英雄:博班。
1990年5月13日,南斯拉夫国内的民族对立情绪已达沸点,而迪那摩队与贝尔格莱德红星队在萨格勒布举行的比赛或许正是触发点。两队支持者迅速从挑衅升级为斗殴,由臭名昭著的塞尔维亚民族主义者阿尔坎率领的贝尔格莱德球迷与“Bad Blue Boys”将球场变成了战场,严阵以待的上千名警察失去了对局势的控制。
一位当局警察在围捕克罗地亚球迷时(克罗地亚人认为是殴打),萨格勒布球员博班用脚踹了他,“Bad Blue Boys”成员随后保护着博班离开。在世界足坛打响名气之前,博班就凭借着这对人不对球的一脚成为克罗地亚的英雄。球场上的战争,最终演变为南斯拉夫内战。黑色幽默的是,当年博班攻击的那位警察阿赫梅托维奇其实是一位穆族。
更讽刺的是,Torcida和Bad Blue Boys在欧洲杯赛场上联手闹事,据报道只是对温和的克罗地亚足协不满,想让他们公然出丑。而克罗地亚足协的现任领导人达沃·苏克曾与博班一起创造了1998年的世界杯奇迹,当年的美好画面或许并不足以描绘整个克罗地亚足球。
比起根本无法用几千字描述清晰的巴尔干民族情仇,英格兰足球流氓内斗的起因实在过于小儿科了。《绿街》中浓墨重彩述说了西汉姆与米尔沃尔的夙仇,按电影台词的说法:“比以色列人和巴勒斯坦人间的仇恨还深……”这实在是典型的英国式的夸大与扯淡。没有宗教信仰的隔阂,没有被占领土的世仇,东伦敦这对夙敌至多是互相看不上眼的邻居。关于两者的仇恨,有这么一个观点:1926年英国大罢工期间,身为制铁工人的西汉姆支持者们恪守工会的指令,而米尔沃尔的码头工人们却早早上工——背叛是仇恨的火种。
时至今日,这确实什么也算不上了,可以与英格兰足球流氓的王冠一同被扔入垃圾堆里。
(本文原标题:《英格兰足球流氓只是一个遥远的传说》)
【作者简介】
沈雷 | 腾讯·大家专栏作者,上海文汇报体育版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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